公务员聘任之难

基层聘任制公务员自述生存状态：一只脚踏进体制内，整体待遇仍有落差

王玉凤

每次看到百万大军奔赴公务员考场，郑霞(化名)在庆幸已经闯过了那一关的同时，却开始后悔当初的选择。

她是深圳公务员制度改革全面铺开之后的第二批聘任制公务员。“目前，税后工资虽有七八千元，但从长远来看，不如在企业的同学。社保和福利待遇也在向企业看齐。”郑霞告诉《第一财经日报》记者。

千里之外的浙江，该省首度在义乌推行的聘任制公务员招聘足以让郑霞流口水——保底年薪30万元。只不过，因部分职位通过审核人数未达到要求，招聘报名时间从12月22日延期至12月26日。

公务员聘任制，这项被视为打破公务员终身制的改革正在多地推行，成效几何还有待观望。

德语专业的7级执法员

本月中旬，浙江省首次面向全国公开招聘6名聘任制公务员，所在岗位来自义乌市五个政府部门。从报名时间延后这点来看，“招聘”公务员的热度与“国考”不可同日而语。

聘任制公务员，是指在规定的编制限额和工资经费限额内，以合同形式聘任由国家财政负担工资福利的工作人员。作为公务员选任方式的一种创新，其特点是合同管理、平等协商、任期明确。

对专业性较强的职位和辅助性职位可以实行聘任制，这点是《公务员法》中明确的。2006年，国家确定深圳和上海浦东新区试点公务员聘任制。目前，福建、江苏、湖北等地也在试点，北京也于今年6月份首次面向全国招聘6名聘任制公务员。

2010年年初，深圳全面启动公务员分类管理改革，新进入行政机关人员一律实行聘任制，跟企业一样，签订劳动合同，购买社会养老保险。

2011年12月份，郑霞以应届本科生的身份报考深圳行政执法类公务员(街道办工作)。“当时岗位的报考和录取比例是112：1。”郑霞说。

德语专业的郑霞现在是7级执法员，是行政执法类中最低的级别。虽然工资高于一般刚毕业的学生，但与她的理想标准无法相比。

她在校时开始做兼职翻译，最多的一次十来天便挣了6000元。她的一位同学在深圳一家外国语学校做小语种老师，月薪万元左右不成问题。

“当时涉世不深，懵懂无知，觉得公务员是最好的出路，即便是聘任制。”郑霞如是总结当初的选择。

传统的委任制公务员，退休待遇却远高于企业员工。这如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每年数百万毕业生奔赴考场，但也广为社会诟病。

庞娟(化名)是土生土长的深圳人，在福田区一家企业做财务。在和老同学聚会时，常常忍不住羡慕一位在当地税务系统工作的发小，“她什么都不用交，除了住房公积金，每月单位还发住房补贴。”庞娟说，“现在一月能拿1万元左右，今年退休后能拿8000多元。”

庞娟虽然跟财务和数字打了30年的交道，但是一直没搞清楚退休工资的金额具体是怎么算出来的。她还有2年就到退休年龄了，但是另一位在企业工作的同学的退休金额让她很忧虑自己的未来，“她有30年工龄，退休前拿的是深圳平均工资，今年退休之后，每月领到3200元的退休金。”

聘任制与委任制的差距

郑霞说，自己当初觉得聘任制公务员宛如有了瑕疵的瓷器，即便需要自己交社保，她觉得也算是一脚踏进了体制内。

但现实是，存在于公务员和企业人员的双轨制待遇亦存在于一些委任制和聘任制公务员之间。

“社保是需要自己交的，逢年过节时，会发一些小礼物，但只有在大的节日时，才发点钱。”2012年7月份正式上岗后，郑霞听说聘任制公务员也有住房补贴，但是一直没有正式文件下来。

刘祥(化名)的住房补贴也还在发放的途中。他是今年5月正式上岗的聘任制公务员，目前在深圳原关外一个基层派出所上班，属于公安执法类。

刘祥单位一共有20多人，其中5人是聘任制，都是公务员编制，工资由深圳市财政部门发放。他们住房补贴每月有2400元，委任制也是如此。 “目前市局直属的已经发了，各个分局的都没有发，我们这些新进来的更没有发，这涉及到计算金额和程序，我们的工资册上还没有见到这笔钱。”刘祥说。

刘祥的工资水平执行的是2010年深圳制定的办法，“我们属于初级警员，本科生学历每月到手7800元，单位和个人交的住房公积金每月1000多元。”

在晋升上，刘祥没觉得有多大不同，最大的不同还是社保和退休待遇上，“部分聘任制公务员的工资比委任制的还要高，但是退休待遇没法比。”他说。

深圳聘任制公务员的养老保障由社会基本养老保险、地方补充养老保险和职业年金三部分构成。其中，考核合格的聘任制公务员，由财政每月按月工资总额的8%(超过社会平均工资3倍的按9%)缴交职业年金，待退休后领取。

设立于深圳的全国性政策研究咨询机构综合开发研究院公共政策评估研究中心主任王梅此前对本报记者表示，按照试行的聘任制公务员养老保障制度，聘任制公务员基本养老待遇和企业职工一样，差别就在于职业年金。职业年金类似于企业年金，以单位补充养老保险的方式平稳过渡养老金改革进程。

刘祥说，目前单位同一批进来的聘任制公务员的职业年金都还没有交过。

如何让聘任制更健全

刘祥今年5月份开始上班，半年后转正，合同第一次签约3年，第二次是5年，以后签约就是无限期合同了。

他听说，年度考核分为“称职，基本称职，不称职”，如连续两年评为“基本称职”，就会被辞退，但他没有听到哪个同事被评为“基本称职”。

郑霞第一年的考核也是无惊无险地度过，“先进来的聘任制同事说，基本就是走个形式，跟领导和同事的关系相处得不太坏的话，都能通过。”

中山大学政治与公共事务管理学院副院长岳经纶对本报记者表示，聘任制公务员的考核容易陷入形式主义，因为行政管理工作很难量化，当初聘任制公务员报考时，职位描述也很难详细，这跟企业的绩效考核机制不一样，企业有明确的经济指标，比如赚多少利润，接多少订单。

岳经纶说，下一步应该明确岗位职责，让聘任制更加健全。

“稳”是郑霞对她目前工作的总结。 “最大的好处是稳定，但是如果有一天真的严格执行公务员考核办法的话，也就很难待下去了。”她感叹， “工资也太稳了，没法跟企业比。”

郑霞现在是7级执法员，工资是6薪级，明年月薪能上涨160元，三年之后，能升到6级执法员，每月能多400元。

在薪酬待遇上，深圳行政执法类和专业技术类聘任制公务员均实行与职级挂钩的薪级工资制度：每一职级对应若干薪级，每一薪级确定一个工资标准。郑霞要等4年后工资才能达到10薪级，然后才能去竞争副科岗位，至少要过10年，才能竞争正科。“正科工资1.3万元/月，副处1.5万元/月，而且正科升到副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梅称，聘任制还在试验阶段，目前很难评论。但是聘任制公务员的推行，在社保制度和公务员的退出机制上是个突破。

目前的改革几乎都是在增量这一块，但是据报道，深圳人社局已经提交针对在职委任制公务员社保的改革方案。王梅表示，委任制若是变成聘任制，需要相关配套制度的设计，比如薪酬及退休后的保障，这都需要一个统筹考虑。

岳经纶则呼吁内地在大规模推广聘任制公务员的同时，要加强权力监督机制的建设。他举例道，在香港，公务员工资很高，在“非典”期间，香港想省钱，就聘请了大量聘任制的政府雇员，干的是政府的活，但是没有公务员的身份。

他说，这样做的风险在于，这些人安全感低，如果掌握公权力或有途径接触公权力，廉政的动力不强，腐败的犯罪成本低，可能会产生“捞一笔就走”的想法。

和家人住在出租房里的郑霞刚刚生了宝宝，她也在为钱担忧。她说，如果考核制度严格执行起来之后，自己可能会改行做小语种老师，同时兼职做翻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