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沿北京德胜门外大街往北，路东有座古刹，叫华严寺，现早已拆改翻新，面目大变了。只有登上在遗址处建造的红砖小楼，俯视残存的瓦檐屋顶，还可以依稀辨出一点儿古寺的风貌。

　　就是这样一个地方，1952年曾被北京市政府辟为收容改造野妓、暗娼的处所——北京市生产教养所。也许，选择在这佛门圣地从事涤荡旧社会的污泥浊水的工作，本身就包含着超尘脱俗、净化人们灵魂的寓意。

　　北京城解放不久，市人民政府于1949年11月21日一举封闭了全市所有的妓院，使千万名妓女脱离了火坑，获得了新生，这一壮举在当时震撼了世界。然而，公开的妓女没有了，野妓、暗娼仍然存在。开始，这些人活动比较隐蔽，也有所收敛，以后，便逐渐肆无忌惮起来，形成了半公开。1952年北京市作过一次调查，当时全市共有野妓350人，多活动在中山公园、北海公园、天安门广场、东单、前门外八大湖同、天桥市场一带。经常在中山公园活动的野妓就有100多人。她们每天从下午5点开始活动直至深夜，成群结伙地公开勾引游人，严重扰乱了社会治安秩序。有的野妓借拉客之机行窃，有的变相敲诈。而野妓的活动又引起流氓追逐捣乱，打架斗殴。不少野妓与流氓鬼混在一起，有的本身就是女流氓，一些纯洁的少女也被她们拉下了水。

　　野妓活动的猖獗引起了北京市民的强烈义愤。1950年10月，北京市市长聂荣臻收到一封署名胡光的群众来信，信中列数了作者亲眼所见野妓拉客的种种丑态，强烈呼吁道：“我们是有血性、满腔热情的青年，除了加倍努力工作之外，不愿意看到这种现象。我们希望，把这压迫与剥削、残酷蹂躏妇女的现象在首都彻底消灭!”

　　此信当即被转给北京市公安局。象这样揭发、检举野妓暗娼及强烈要求人民政府坚决予以打击的信件经常不断投往市政府机关和公安机关。仅1952年5月，市政府就接到市民来信42件。

　　遵照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市公安局与有关部门密切配合，开始了对野妓暗娼情况的调查摸底工作。在大量调查研究工作基础上，拟定了初步收容工作计划。然而，由于朝鲜战争的爆发和大规模镇反运动的展开，收容野妓暗娼工作被推迟了。

　　二

　　1952年8月11日，北京市第四届一次各界人民代表会议通过了政法、民政、公安机关提出的收容乞丐、暗娼、卦摊、舞厅、舞女及无业游民的提案。

　　恰在此时，又传来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定于10月2日至13日在北京召开的消息。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第一个国际会议，届时，将有37个国家和地区的代表和国际组织的代表聚集北京。外国朋友将透过北京这个窗口，看到新中国的风采。所以，净化首都，收容野妓暗娼，搞好北京社会治安的任务已迫在眉睫。

　　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指示，市公安局召开会议，研究确定了行动方案：集中力量，统一行动，收容全市的野妓、暗娼。收容对象是：完全独身，以卖淫为职业的;行为恶劣，对社会危害较大的;只有丈夫无小孩，其丈夫亦同意其当野妓的;有严重性病的。对那些有丈夫、孩子和老人的或有正当职业的予以教育，责令其具结悔过，责成家人负责看管;野妓、暗娼本人要悔过自新，从事正当劳动。

　　根据封闭妓院的成功经验，市政府批准成立了收容教育改造野妓、暗娼的机构——北京市生产教养所，隶属北京市公安局管训处。地址确定在德胜门外的华严寺。曾在封闭妓院时任北京市妇女生产教养院第五所所长的雪松同志被任命为所长，30余名女同志被选调作教养所干部并进行了短期培训，其中大多数人曾参加过封闭妓院、改造妓女工作，有着丰富的实践经验。

　　三

　　9月5日晚，市公安局在全市统一行动，对野妓、暗娼实行收容。晚11时，一辆辆卡车开到华严寺门口，在耀眼的车灯下，被收容的野妓、暗娼在民警的指挥下从车上下来站队走进教养所。这些人中，有的披头散发，有的油头粉面。有徐娘半老的荡妇，有正值妙龄的落魄女郎，还有尚未脱去稚气的少女。从她们那呆滞的目光、暗色的眼圈、憔悴的面容中，不难看出她们早已失去作为一个女性所应有的自尊、自重，也不难看出，她们的人生经历已远远超出了和她们的年龄相称的程度。

　　至9月13日，仅一周时间，教养所就接收了全市109名野妓、暗娼。以后又陆续收容了一些，总数达到160人。其中包括19名封闭妓院后送北京市生产教养院改造过的“重操旧业者”。

　　野妓、暗娼被收容后，教养所的干部首先对她们所携带的衣物逐一进行检查、登记。从她们的被子里查出了刀子、剪子，还有毒品。这些东西都被没收，随后干部们向她们宣布了所规，并将她们分成3个中队、12个班组，按分工有条不紊地开始了工作。对进所的野妓、暗娼一律称“学员”。

　　开始，学员的思想极不稳定，甚至有的还有抵触情绪。学员中最普遍存在的思想就是认为自己没犯法，政府管不着。有人说：“我们一没偷，二没抢，三没犯法，为什么抓我们?”有的则说：“怕什么?在这里顶多呆上3个月，出去还得干，反正外面有的是。”表现出满不在乎的样子。有的学员甚至公然哭闹、谩骂、装病、打架、以致用绝食的办法进行对抗。

　　针对学员收容初期出现的问题，教养所的干部把教育重点放在改造她们鄙视劳动的思想和为她们将来顺利投入新生活打基础上。干部们组织她们半天劳动，半天学习，在日常生活中注意培养其劳动习惯的同时，着重进行劳动观念的教育，向她们指出只有参加劳动，才能改造思想，才能摆脱可耻的寄生生活，成为新人。干部们还向她们宣传介绍党的政策，指出野妓、暗娼对新社会的腐蚀破坏作用，对社会治安以及她们本身的危害性，要求她们好好学习，老老实实接受改造。

　　针对学员中发生的问题，教养所干部一方面组织她们开展严厉的批评与自我批评，另一方面，逐个逐个地找学员交谈，了解她们的个人情况，如住什么地方、有无丈夫、孩子等。并逐步从学员中培养积极分子，由她们来协助干部做好学员的思想工作。

　　教养所还千方百计地从生活上关心学员，设法为她们解决替换衣服和日用品问题，并想尽办法为她们治病。当时，药品紧缺，所长雪松亲自跑卫生局找药品。教养所建有医务室，设有专职大夫、护士。教养所还与有关部门联系，定期为学员普查身体，并对患有性病的学员进行重点治疗。教养所还想方设法从民政局等单位找来大锅炉，安装上大铁桶，通上管子，建起一个淋浴室。这样，学员们每周都能洗上两次澡。

　　时机成熟后，教养所在学员中掀起了一个“挖根倒脏运动”，历时一个月。运动开始时，教养所领导选择了一些浅显易懂的描写妓女悲惨遭遇的书籍，如《一个下贱的女人》、《红姑娘》等作为基本学习材料，通过干部讲课，组织学习和讨论，引导学员们回忆往事，结合自己的思想和经历揭发旧社会的黑暗和罪恶，经过一段时间的学习，教养所挑选出5个苦大仇深的学员作为典型，组织学员们愤怒控诉旧社会对她们的迫害。干部及时掌握每个学员的思想动态，及时鼓励她们，运动进行得十分顺利，学员们的认识提高得很快，积极分子也由此发展到40余人。

　　从1953年元旦起，教养所开始对学员有计划、有步骤地进行社会主义优越性的教育和新婚姻法的学习。通过许多具体生动的事例，学员们看清了新中国成立3年来的伟大成就和光辉的前景，懂得了男女平等以及应该尊重妇女的合法权益等新道德、新观念。

　　为进一步推动学员搞好学习，认真改造思想，严格劳动纪律，教养所在学员中间举办了竞赛评比活动，学员们热情很高，人人写保证书，班组订立合约，互相展开竞赛活动。对评选出的模范小组和模范学员，教养所不但出墙报给予表扬，还发给日记本、毛巾等进行奖励。学员们反映教养所干部办事认真，好坏分明。有的说： “开展竞赛评比好，比开一百次检讨会解决问题。”被评上模范组的学员说：“谁要夺我们的红旗难上难!”没评上模范组的学员不甘落后，说：“不夺红旗心不甘!”竞赛评比活动搞得热火朝天，极大地激发了学员们追求上进的积极性。

　　教养所领导还组织学员们开展集体娱乐活动，如扭秧歌、学舞蹈、演话剧、放电影等，调剂学员们的生活。与此同时，还在学员们中开展文化学习和扫盲运动，经过3个月时间，学员们全部摘掉了文盲帽子，一般识字能达1000——2000个。

　　1953年7月，北京市政府给教养所调集、购置了62台缝纫机，配备了13名管理干部和2名技术工人，并挑选了6名干部到北京被服厂学习管理生产的方法，全体学员由此开始转向技术学习，有的学剪裁，有的学缝纫，积极性很高。1953年10月，“清河缝纫工厂”成立并正式开工生产，学员们也逐渐由接受教育、改造向就业方面过渡。1954年12月22日，清河缝纫工厂从华严寺迁至宣武区自新路北京市第一监狱外，并改名为“前进缝纫工厂”。至此，对野妓、暗娼的改造工作结束，学员留厂就业。

　　四

　　此时，工厂实行了工资制，并准许学员外出。1955年元旦，工厂放假，第一次宣布准许外出时，学员们高兴的心情溢于言表。108名学员离厂，除市内有家的7名经允许当日住家外，其余的全部于当晚7时前返回工厂。大多数学员在亲人们面前讲述了人民政府对她们的教育、改造、治病、技术培养等情况，表露出对党和人民政府的感激之情。有的高兴地对亲人说：“是人民政府把我们这些废铁变成了钢。”有两个学员第一次回家就找到管段的派出所民警致谢，说：“感谢你们把我送到了教养所，要不然哪会有今天。”

　　随着教育、改造、劳动，学员中患性病的渐渐痊愈，结婚的也增多，不少人结束了教养所生活，调出了缝纫工厂，建成了美满幸福的小家庭。昔日被人看不起的野妓、暗娼，如今变成了挺起胸膛、自食其力的劳动者。

　　1956年1月19日，市公安局决定将前进缝纫工厂迁往东北。此时工厂还有85人，其中48人已成家。对其中家庭经济条件许可的，工厂动员其回家，到街道工作，对家中经济困难而不能离京去东北的，工厂负责安置就业;对丈夫无正当职业的动员其与家属同去东北，并予以一定的经济补助和提高一级工资待遇，所有被留下的，大部分被安置到了城区各缝纫合作社，有的以后成了合作社的骨干。

　　由于收容了野妓暗娼，打击了卖淫嫖娼活动，北京市的社会治安明显好转，北京市民拍手称快。对野妓暗娼的成功收容与改造，还引起了国际上的重视，当时，先后有印度、日本、印度尼西亚、法国等国家的外宾参观了教养所，所长雪松向他们介绍了教养所的情况和学员的生活、学习情况。外宾还参观了学员的宿舍、食堂、医务室，目睹学员秩序井然的生产劳动及生活情景，外宾们觉得简直是奇迹，一致称赞：“中国伟大!”“中国共产党英明!”，并把这称作中国对世界人民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