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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三十七年,一起歪打正着的邪教大案

2016-05-25   来源:当代微信公众号   作者:张宏杰   参与人数:367人   评论:
        


  可以说,乾隆朝的“文字狱”,大多是无中生有、小题大做,除了反映统治者的“杯弓蛇影”外,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瞎猫有时也能碰到死耗子,乾隆通过大撒文字之网,居然还真侦破过一起货真价实的教案。

 

  乾隆三十七年,山东小长治村人李孟炳等人携带“邪书”,到河南临颍县一带传八卦教,为地方差役查获,地方官随即展开调查,又在临颍县一个教徒家中搜得《训书》一部,内容荒诞不经。河南巡抚将“经书”上呈御览。这些地方大吏的“阶级斗争”弦远没有乾隆绷得紧,审查数遍,也没看出书中有什么“悖逆情事”。倒是乾隆皇帝极为精细,“经书”报送上来后,他细细阅读一遍,“敏锐”地发现了问题。他发现,书中有一字经过了涂改,把“胡”改成了“明”:

 

  逆书中有“平明不出周刘户,进在戊辰己巳年”之句。朕阅“平明”之“明”左旁日字有补改痕迹、细查笔法,系“胡”字迁就改易而成,其为大逆显然。

 

  乾隆皇帝平时深文周纳,而这一次他确实抓到了一点真东西。地方官员又查获其他经书,证明乾隆的推测正确,原文确是“胡”字。也就是说这些字句中确实含有反清思想。这就坚定了乾隆把此案搞到底的决心。严查之下,终于揭开了八卦教的神秘面纱。

 

  原来,早在康熙初年,一个叫刘佐臣的人在山东创立了八卦教。这个宗教的特点是“儒教专制化”。八卦教教主刘佐臣被教徒尊为“太阳神”,号“圣帝老爷”。徒众每次进餐之前都要向圣帝老爷献饭,口称“求圣帝老爷慈悲”;每日磕头三次,每年上供五次。它宣传,宇宙三世分别由李老君、释迦如来佛和孔夫子掌管。孔夫子是掌管最后一世的“收元祖师”,是宇宙的最后主宰。他说刘家是孔子转世,所以教内强调分尊卑、明长幼,用儒学纲常为教内纪律服务,要求他们“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愚忠于教首。这个教派的最引人注目之处是它实际上就是一个庞大的敛钱系统,各地卦长像地主收租一样,定期收取教徒费用,并将所敛钱财送到山东刘家。教主之下,设八个卦长,每个卦长之下设六个爻长,再下是真人、流水、点火、全仕、传仕、麦仕、秋仕等职。谁收的徒多、敛的钱多,封的教职就高,“管的人多,如同当官一样”,其原理与传销异曲同工。他们敛钱名目繁多,手段多样。收徒弟要敛钱,作会要敛钱,封某人的教职更要敛钱,教主过生日还有敛钱。他们“以出钱多寡定来生福泽厚薄”敛钱,名目大同小异,如根基钱、扎根钱、跟帐钱、种福钱、四季钱、香火钱、进身孝敬钱等等,不一而足。

 

  由于创立了世袭家长制的继承方式,把宗教当成了家族事业,教徒当成自己的“吃饭本儿”,这一教派成了刘家兴旺发达的基础。经过刘佐臣、刘儒汉父子两代惨淡经营,刘家通过传教已经获得巨大的现实利益,刘儒汉已经不再满足充当“邪教”教首,在康熙四十五年捐了个知县,“旋由捐纳选授山西荣河县知县”,走马上任去给大清朝服务去了。他捐的这个知县,花了银子一千七百两外加一千零四十担大米,共合四千六百余两白银。这笔庞大的款项当然来自广大教徒的供奉。直到康熙五十八年被“参回原籍”,教首刘儒汉做了十几年清朝的地方官。乾隆侦破这个教案,对刘家进行抄家时,起获大小贮银罐二十七个,共计白银12427两,黄金一小锭,二两五钱。此外,还有“田庄数处,地数十顷”。

 

  从康熙初年到乾隆三十几年,八卦教存在了一百多年,刘家后代始终充当八卦教教首,传承五代,几如一个王朝。教徒众多,组织严密,极为兴盛。“辗转煽惑”,已“蔓延数省”,“从其教者动辄千百人”,发展成为一个庞大的地下秘密宗教王国。教内组织盘根错节,已成不可解之势。一百多年间,虽然清政府一直严厉打击民间宗教,但由于他们活动秘密,这个王国并没有被触及。他们在掌握巨大资源的基础上,产生野心,要“火焚幽燕”、“平胡”也是自然的事。当然,还没有等他们真正有所动作,就被“英明”的皇帝通过“文字大网”网了出来。乾隆“如梳如篦”的文字密网终于功效大显。这件事更鼓励皇帝对这类“文字之狱”不能放过。

 

  历代民间宗教教首中,都有一些人,通过“装神弄鬼”的方式,来宣扬自己的神异,以获众人拥戴。他们或者说自己梦到了天神托言,或者说自己突然获得了异能。也有些教首,本身是癔症患者,通过民间巫术来吸引信众。

 

  “农民属于低度文化、浅层思维的社会群体。”(《晚清乡土意识》)他们的生活方向,主要靠习俗、直觉、群体无意识、群体情绪为主导,缺乏理性精神和分析能力。他们可以轻易相信他们的领袖具有神通,“刀枪不入”、“撒豆成兵”;相信洋人“剜人眼睛做药”,相信“耳屎可以致人哑”,相信种种奇奇怪怪的偏方。因此,他们很容易被那些“心怀不轨”的人所利用,充当炮灰,成为社会动乱的主力。

 

  基于对历代农民起义的研究,以及精细求全的个性,乾隆对那些“疯人造反案”,一律宁可信其真,不可信其疯。即使审讯证明确实是疯子,他也认为这样的人留在地方,是不稳定因素,保不定什么时候会为心怀不轨者所用。乾隆为了给自己的残忍找借口,还解释自己的动机说:“此为疯人之言。然此等无知妄作,病废之时尚复如此作为,其平昔之不安分、作奸犯科,已可概知,岂可复容于光天化日之下?”就是说,这些疯人好的时候必然也是不安分之人,所以病时才暴露内心的罪恶。因此,杀掉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妥。这是“诛心之论”这个成语的最好注解。

 

  这就是他处理丁文彬案时的基本心理背景。

 

  丁文彬一案从表面上看,每一条都符合“逆案”的标准。他在幻想中创立了新朝,并且曾经为自己的新朝制定过制钱图式,叫“太公九府钱”。他所写的逆书中,把自己的话记为“天子曰”、“王帝曰”。他给自己头脑中的王朝定了国号叫“大明”,年号为“天元”。后来闲着没事,还曾经改元,改做“昭武”。

 

  而其他许多疯人文字狱也多数有此特征。

 

  乾隆三十六年,寓居湖北的流亡文人刘三元自称汉朝后裔,“要天下官员扶持”,并将这些话写在纸上,被官府查获。据其亲属和乡邻招供,刘三元一向患疯病。经过反复研讯,湖北巡抚宋邦绥等虽认为“其疯癫似非尽由捏饰”,但“恭逢圣世,胆敢假借梦语,肆行狂吠,不法已极”,奏请依照大逆律凌迟处死。奉旨准行。

 

  同年八月,又有疯人王宗训以书写“我有天神扶助”、“可为天下之主”等“逆词”而被盘获。经查王宗训已有八年的精神病史,但承审官广西巡抚冯钤等仍以其胆敢妄造逆词,不法已极,奏请照大逆律凌迟处死,亲属缘坐。

 

  以上诸案,经过审实,与宗教和起义无关,乾隆仍然不放过。这固然是统治者的过度防御,背后仍然有其他策略考虑。对乾隆来说,这是一种低成本的、省事而高效的处理方法,可以最大限度地防止个别心怀不轨者装疯卖傻,逃过法网。同时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制造恐怖,恫吓“愚民”,“务必重处,以儆其余”,使那些正常人越发不敢犯法。因此他才会命将丁文彬当众凌迟。底层民众的几条性命,在他的“政治大局”中是不值一钱的。

 

  乾隆朝许多文字狱,在血淋淋的案情背后,反映出的是乾隆皇帝对社会大动荡的恐惧心理和过度防范心态。面对人口压力导致的诸种社会问题,他偏执地选择了高压控制这一条对策。他认为,只要把这些犯上作乱的“苗头”一一消灭于萌芽之中,大清王朝就会长治久安,太平万年。

 

  而事实证明,高压政策可以一时压制矛盾,却不能消灭矛盾产生的根源。越高压,社会底层酝酿的反作用力就越强烈。一旦统治者无力全神贯注地继续施压,那么反抗的怒火必然会在最薄弱的环节喷薄欲出。我们不能不承认乾隆皇帝对农民起义规律的认识颇为深刻,防范的手段也确实老辣阴狠。然而这并不能阻止清代后期风起云涌的一次次大起义。

 

  一味迷信打压和控制的统治者甚至及身就受到了惩罚:就在他前所未有地打击民间宗教的过程中,白莲教起义的怒潮差一点掀翻了他的统治。而在他故去五十年后,正是四次科举没能考上秀才的“失意文人”洪秀全,利用“上帝教”起事,再一次沉重打击了大清朝。

[责任编辑: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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