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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李玉林，北京市泽天律师事务所律师，法律业务电话13241133002。法务之家原创作品，转载请在页首注明来源和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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律师独立辩护权与被告人认罪认罚的并行不悖

——从人民法院案例库两则案例看辩护意见不影响认罪认罚效力

在刑事诉讼中，辩护人的独立辩护权与被告人的认罪认罚意愿之间的关系，常成为司法实践中的争议焦点，也是困扰辩护律师的难题。有人认为，辩护人若作无罪辩护或突破量刑建议，即代表被告人否认指控，从而导致认罪认罚具结书失效。故此，辩护律师行使辩护权时常常陷于被动：被告人做认罪认罚时，辩护律师被迫作有罪辩护。如《徐某某非法采矿案》【案号：（2021）赣1104刑初287号】，该案被告人认罪认罚，辩护律师作有罪辩护，法院最终判决无罪。

人民法院案例库两份入库案例为在被告人认罪认罚的情形下，律师如何行使辩护权提供了指引——辩护人依法行使辩护权，并不影响被告人认罪认罚的效力，二者在法治框架下并行不悖。

入库案例1：《尚某某、薛某等污染环境案》（入库编号：2023-11-1-340-010）裁判要旨明确，“辩护制度是一项基本刑事诉讼制度，辩护人提出罪轻、无罪或者量刑意见系其职责所在。被告人有权获得辩护是一项宪法性权利，辩护人依法发表辩护意见不能当然视为被告人拒不认罪，亦即辩护人的独立意见并不当然推翻被告人的认罪认罚态度。”

入库案例2：《曾某某、陈某某介绍卖淫案》（入库编号：2023-05-1-371-001）裁判要旨明确，“被告人认罪认罚并签署具结书，辩护人虽作突破量刑建议的辩护，并不导致具结书无效。辩护人突破量刑建议的辩护，仅为履行独立辩护职责，最终的刑事责任依然由被告人承担。当辩护人为维护被告人的合法权益，作出请求法院对被告人适用比已签署的认罪认罚具结书确定的刑事处罚更轻的量刑辩护，仅是履行独立辩护权的表现。只要被告人始终认罪认罚，就不能因为辩护人基于辩护职责提出较轻刑罚的辩护意见，从而视为被告人不愿意认罪认罚、认罪认罚具结书无效，并让被告人对已明确应承担的法律后果的预期落空。”

需要说明的是，《人民法院案例库建设运行工作规程》【法〔2024〕92号】第十九条：“各级人民法院审理案件时，应当检索人民法院案例库，严格依照法律和司法解释、规范性文件，并参考入库类似案例作出裁判。”第二十一条第二款：“公诉机关、当事人及其辩护人、诉讼代理人等提交入库案例作为控（诉）辩理由的，人民法院应当在裁判文书说理中予以回应。” 因此，上述两份案例，在解决律师独立辩护权与被告人认罪认罚意愿关系，极具参考价值。

一、辩护权的独立性与认罪认罚的自愿性

辩护权是被告人的宪法性权利，辩护人基于事实与法律提出独立意见，既是履行法定职责，也是保障司法公正的重要机制。《刑事诉讼法》第三十七条规定，辩护人的责任是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无罪、罪轻或者减轻、免除其刑事责任的材料和意见，维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诉讼权利和其他合法权益。《律师法》第三十一条规定，律师担任辩护人的，应当根据事实和法律，提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无罪、罪轻或者减轻、免除其刑事责任的材料和意见，维护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诉讼权利和其他合法权益。在《尚某某、薛某污染环境案》中，辩护人对执法程序中的取样时间、地点、试剂瓶处理、样品保存等问题提出质疑，法院经审查后部分采纳了辩护意见，并指出执法瑕疵确实存在。然而，这并不影响被告人薛某、赖某某在审查起诉阶段自愿签署认罪认罚具结书的事实。法院明确指出：“辩护人享有独立的辩护权，辩护人依法发表辩护意见不能当然视为被告人拒不认罪。”同样，在《曾某某、陈某某介绍卖淫案》中，辩护人提出突破量刑建议的辩护意见，请求对被告人适用更轻刑罚甚至缓刑。法院虽未完全采纳该意见，但仍维持了原认罪认罚基础上的量刑建议，并强调：“辩护人突破量刑建议的辩护，仅为履行独立辩护职责，并不导致认罪认罚具结书无效。”

二、认罪认罚制度的本质在于被告人自愿性

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适用前提是被告人自愿如实供述罪行，认可指控事实并接受处罚。判断是否构成“认罪认罚”，应以被告人本人的意思表示和行为为准，而非以其辩护人的辩护内容为依据。最高人民检察院于2021年12月3日发布的《人民检察院办理认罪认罚案件开展量刑建议工作的指导意见》第三十五条规定，被告人认罪认罚而庭审中辩护人作无罪辩护的，人民检察院应当核实被告人认罪认罚的真实性、自愿性。被告人仍然认罪认罚的，可以继续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被告人反悔不再认罪认罚的，按照本意见第三十四条的规定处理。两高三部于2019年10月24日发布的《关于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的指导意见》第3条规定，坚持证据裁判原则。办理认罪认罚案件，应当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严格按照证据裁判要求，全面收集、固定、审查和认定证据。坚持法定证明标准，侦查终结、提起公诉、作出有罪裁判应当做到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防止因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认罪而降低证据要求和证明标准。对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认罪认罚，但证据不足，不能认定其有罪的，依法作出撤销案件、不起诉决定或者宣告无罪。如在《尚某某、薛某污染环境案》中，尽管辩护人对关键证据提出质疑，但被告人薛某并未当庭翻供或否认犯罪事实，其认罪态度具有一贯性。法院据此认定，不应因辩护人的合法辩护而否定其认罪认罚情节。

三、司法实践应避免“以辩代认”的误区

不可否认，实践中，部分公诉机关或审判机关容易将辩护人的无罪辩护或程序性质疑视为被告人对认罪认罚的否定，进而撤回从宽建议或加重处罚。这种做法不仅混淆了“辩护职能”与“被告人意愿”，也可能损害被告人的合法权益。如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北京市人民检察院、北京市公安局、北京市国家安全局、北京市司法局发布的《关于开展刑事案件认罪认罚从宽制度试点工作实施细则（试行）》（京高法发〔2017〕52号）第五条第三项规定，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不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认罪，但经审查认为可能不构成犯罪，或者辩护人作无罪辩护的。与之相反，山东省高级人民法院、山东省人民检察院、山东省公安厅、山东省安全厅、山东省司法厅于2019年11月13日发布《关于适用认罪认罚从宽制度办理刑事案件的实施细则（试行）》（鲁检会[2019]10号）第四条规定，“认罪”，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实供述自己的罪行。具有以下情形之一的，不影响“认罪”的认定：（三）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表示自愿认罪，但辩护人作无罪辩护的。

上述两份案例的裁判表明，辩护人的职责在于发现并指出案件中的合理怀疑与程序问题，被告人的认罪认罚体现其悔罪态度与配合司法的意愿，二者在法律上并不冲突，法院应依法分别审查、独立判断。

四、结束语

《尚某某、薛某污染环境案》与《曾某某、陈某某介绍卖淫案》为我们厘清了“辩护权”与“认罪认罚”之间的关系：辩护人依法行使独立辩护权，不代表被告人否认罪行；被告人的认罪认罚态度，也不应因辩护人的专业辩护而受到否定。

司法机关应严格区分辩护人意见与被告人态度，保障认罪认罚制度的正确适用，实现惩罚犯罪与保障人权的有机统一。唯有如此，才能构建更加公正、透明、专业的刑事司法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