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国华

　　12月6日晚8时50分许，旬邑县马栏镇黑牛窝村地家坪小组发生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经初步调查，当日该村开小组会时，村民刘德章在现场引爆了自制的爆炸装置。爆炸造成2人死亡，其中包括刘德章本人。另有14人受伤，其中5人伤重转至西安、咸阳治疗，目前无生命危险。（华商报，12月8日）

　　陕西旬邑村民引爆自制爆炸装置造成伤亡的消息，昨天（7日）就已通过旬邑县政府网站得到确认。但该县政府网新闻稿并未透露案件详情，只是语焉不详地指村民刘某因性格孤僻、与村民关系不和等原因。在500字的新闻稿中，花费280字的篇幅对各级领导、各部门如何积极应对做出浓墨重彩的渲染，其中不乏“高度重视”、“全力以赴”、“村民情绪稳定”等民众耳熟能详的套词。我将此新闻稿截图发布到新浪微博，引发网友热议。有舆情分析师、政府网络宣传官员认为，政府外宣工作要顺应新媒体特点，遵循新闻外宣工作规律，更有网友指斥该新闻稿仍滞留在为领导“摆功”的层面，令人生厌。

　　如今，随着传统媒体介入，跟案件有关的一些情节不断得到还原。据报道，一起被炸身亡的肇事者刘某，是在旬邑落户的米脂人，在米脂生活一段时间后又返回旬邑，并在当地农村承包土地种树苗。但对刘某何以制造爆炸事件，警方关于刘某“家庭生活不如意、性格孤僻、与村民关系紧张”的说法，并未得到一些村民的认同。有村民认为，刘某曾举报前任村小组长贪污挪用征地款，该款项退回后如何分配使刘某和小组其他村民间产生了矛盾。而且，举报期间，刘某所种树苗被人砍掉，派出所调查也没有结果。更蹊跷的是，刘某引爆前将5名村干部叫出门外，自己回屋后将门反锁，然后就发生了爆炸。

　　村民对案件的一些个人看法，虽不能逆袭警方初步调查结论，但至少使爆炸案细节更加丰满。按警方说法，刘某性格孤僻、家庭生活不幸、与村民关系紧张是导致爆炸案发生的主因，但需要注意的是，性格孤僻或许会造成刘某与村民间的紧张关系，但若是没有现实环境的逼仄挤压，“性格孤僻”尚不足以成为引爆炸弹的原因。除“举报小组长贪污挪用征地款”情节得到当地相关部门证实之外，刘某树苗被砍掉调查无果、爆炸前将5名村干部叫出去，是否都在暗示这起爆炸案有着特定的目标，以及更暗昧的蕴涵？

　　虽然旬邑爆炸案的真相仍待深入剖解，但该案给社会留下的警示可谓深远。我们不否认“性格孤僻”在爆炸案中的诱致性，但这种性格孤僻的解释，更应该放置在乡村治理的现实环境中来诠释，似乎更有警示意义。在当前的乡村自治语境中，乡村的处境可谓相当尴尬。毫无疑问，村庄并非严格意义上的行政组织，它只是拥有最广大群众基数的一种农村群众自治组织。根据我国的乡村自治政策，农村实行村民自治。但不可否认的现实是，当前的村民自治很大程度上要受乡镇一级的节制。在先天跛脚和后天掣肘的治理短板下，村民自治因行政干扰和村民组织乏力而陷入低质治理的陷阱。拿村务公开（包括财务公开）来讲，刚开始时有声有色，却因外部监督和内部积极性的双重乏力而逐渐陷入虎头蛇尾的窘境。旬邑爆炸案中刘某举报村小组长贪污挪用征地款，可谓这种低质治理问题迭出的外在表象之一。

　　村民自治的另一大困境，就是乡村自组织程度的粗放化、低质化。一方面，随着传统村社格局的衰败，使得残存的公序良俗对乡村自治的温润作用逐渐式微，矛盾得不到化解，越绷越紧的弦迟早会承受不住重轭。另一方面，现代政治文明的触角因为上级政府的行政介入而折戟沉沙，跟“买卖选票”等民主痼疾相互激荡，在此双重冲击下，乡村自治的质量实在令人堪忧。比如，在村两委选举中，“买卖选票”甚至乡镇政府“内定”等乱象并不鲜见。在宗族等传统势力和行政力量有意无意介入相互间的角力中，普通村民只会更加无所适从。城乡二元格局本就使得乡村文明发展比城市慢了一大截，现代民主意识和公民精神自然难以在整合乡村社会资源方面发挥应有作用。这或许可以看做乡村自治在发展过程中不得不承受的代价，但这种代价不该成为乡村自治踯躅不前的借口。

　　随着城镇化发展，乡村地位比以前确实有所下降，但在我国城乡格局中，乡村仍是重头。作为城市发展的资源后备基地和人才储备库，乡村的重要性不容轻视。作为乡村社会健康发展的推动器，乡村自治必须要跟上时代发展节奏。不错，乡村自治需要指导，但这种指导不该是赤裸裸的行政干涉，而应该着眼于民主治理规则内的技术性引导。对于行政力量来讲，让行政的归行政，社会的归社会，不仅是一种胸襟，也是一种智慧。更重要的是，乡村治理也是社会治理的重要组成部分，不断践行科学的治理范式，实现政府治理和社会自我调节、居民自治的良性互动，由此带动乡村治理质量的不断提升，也是“推进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的题中之义。（凌国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