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

翻出一篇2010年11月29日发表在检察内网论坛上的帖子，算是对今天热议的么宁辞职的一个回应。当时群里正在讨论各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篇回应的帖子也许可以简单地表达我对【公诉人的操守】的理解。谁说当年薄王如日中天之时，体制内只有阿谀赞美?当年的检察内网论坛，争论之激烈，言论之大胆，观点之鲜明，文采之斐然，让我感叹：体制荒废了多少人才啊!可惜，后来，论坛全部关闭，再后来，已经不再有任何发声的渠道……

没有一个个“小我”，又何来江湖

作者：杨斌，律师，原广州市人民检察院检察官

也曾在法庭上，违心地指控。

也曾眼睁睁地看着，明明有罪之人，却可以逃脱法律的惩罚。

也曾试过，一个已经确定无罪之人，经过N次的沟通、协调之后，自由，依然遥不可及……

这不是天方夜谭。千真万确，这样的荒唐，就曾经发生在我本人的身上，而且，我相信，也一定在你们身上发生过……

公安侦查，法院判决，案子从始自终，就不受我们控制。我们只是其中一个可怜的环节。

就连这个环节，经过N种意志的强加之后，起诉书上的意见，也许早就背离了我们的初衷。

有心，却无力，这确实多少令我们沮丧。

也许，这并不是我们的错。

在某种意义上，我们确实只是这强大的国家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赵作海一案公诉人的一句“我应该顶，但是顶不住，我没有其他选择，要么起诉，要么辞职，在一辆滚滚向前、无坚不摧的战车面前，谁挡它，谁就会被碾死”，引起了体制内多少人的唏嘘共鸣。

如同军人必须服从命令，听命，同样也是我们的天职。

但是，且慢，不要只是一句轻描淡写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没有一个个的“小我”，又何来的江湖?没有一个个“小我”的挺身而出，自我牺牲，又何来整个江湖的救赎?

我们被体制挟裹着前行，但对于每一个有良知的人，体制绝不可以成为我们逃避和推卸责任的借口。

我们一定还可以做点什么。

不是要你去做无谓的抗争和牺牲。

而是，从你接手这个案子开始，你有没有确定，你的每一句话，都只对事实和证据负责，只对自己的良知负责?无论身处何境，无论受到怎样的暗示和压力，无论你的意见是多么孤独。

为了追求公正的结果，你有没有竭尽全力甚至“不自量力”?即使，这意味着工作量的成百倍增长，意味着“卖力不讨好”。

最后，当所有的挣扎和努力都失效以后，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我还能为他们做点什么?比如说，让那些绝望的人们看到温暖，看到希望……

即使有人认为，这完全是份外而多余的。

如果你能够做到，你就不仅仅是一个有良知的人，而且是一个勇敢的人了。

你已经很优秀。

你一定不会有太大的遗憾，至少，你可以获得内心的安宁，任何时候，即使面对自己，也不心虚。

如果，你还曾经：为卷宗中陌生人的命运感叹过、揪心过、痛惜过、愤怒过。

你曾经洒下热泪，但不是为了自己。

你任何时候扪心自问，都可以问心无愧。

那么，你一定担当得起人之为人的任何美誉。

现在，你要做的，只是，在各种会议上忠实地表达自己的意见，在终结报告中如实地记载：经办人的意见和理由，提交科、处讨论的意见，检委会意见，甚至，政法委协调意见。

最后，正直地表示服从。

不要去揣摩领导的意图，不要去猜测所谓的政治风向。

因为，领导之上，还有领导。而那变幻莫测的风，从哪里来，将向何处去，你猜得准吗?

也不要太在意领导对你的评价，他们也是有缺陷的普通人，也可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无法做出客观的判断。

但也不要因此而产生抵触情绪，更不能怨天尤人，自暴自弃。

这个时候你应该学会自我肯定。只要你竭尽所能，做到问心无愧，你的能力一定会得到提高，你的自信一定能得到增强，你的经验一定会更加丰富，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胸一定会更加开阔。

相信自己，相信时间，相信未来。

每天，看到一楼大堂那块“实事求是”的屏风，都在提醒我，它，才是我们应该把握，也可以把握的“风”。

唯有如此，我们才可以在这个变幻莫测、复杂多变的世界里，做到“以不变应万变”。

也唯有如此，一个案子，才能经得起时间和历史的检验。

而我们才能经得起良知的检验。

当然，这需要勇气。

但是，相信自己，鼓起勇气，尝试着这样去努力，你会发现，其实，后果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它不仅无损，而且绝对会增添你的价值和尊严， 至于那些失去的，我想，只要你肯放下，它就不是失去，而是回归。

十二年来我一直在朝着这个方向努力，虽然我做得还不是很好，但我已经获益匪浅。

不论怎样，我还会这样走下去。

只要你还认同自己走过的路，你就一定能够找到自己的价值。我坚信。

2010年11月2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