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法务之家（ID：law114-com-cn）

投稿作者： 周玉文 (福建州驰律师事务所律师)，通讯：福建省南平市建阳区嘉禾北路529号站前步行街1幢812室，电话：13960660269

近日，被众多网友尤其是律师界称为“伟大判决”——广东佛山市顺德区人民法院刑事判决书（【2020】粤0606刑初2648号），即判决一名醉驾摩托车的被告人无罪的判决，一经在网上公布之后，被人们纷纷转载，众多网友尤其是律师纷纷称赞该判决为“伟大的判决”。人们当然是希望这样的判决越多越好。那么，产生这样“伟大大家判决”的基本条件有哪些，这恐怕是人们关心并希望了解到的。其实，网络上已经有多人在进行总结和探讨了，笔者也愿意把自己的思考说一下，以期望人们越来越认可这样的“伟大的判决”并产生出越来越多这样的伟大的判决来。

先简要回顾一下该案的基本情况：被告人何赐民，1969年出生，于2020年5月28日22时50分许，饮酒后驾驶一辆无号牌普通二轮摩托车行驶至佛山市顺德区陈村镇112省道文登路口时，被执勤民警查获。经查，何赐民无摩托车驾驶证。经鉴定，其血液中酒精含量为99.2mg/l00ml。上述事实法庭予以查明且有证据证明，被告人何赐民认罪认罚。另查明，2009年4月14日，被告人初次领取机动车驾驶证准驾车型为C1。2020年6月28日，因本次驾驶与准驾车型不相符的车辆、机动车未悬挂号牌、醉酒驾驶的违法行为被罚款1200元并被吊销机动车驾驶证。

公诉机关认为，被告人在道路上醉酒驾驶机动车，其行为触犯了刑法第133条之一第一款第（二）项，犯罪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应当以危险驾驶罪追究其刑事责任。被告人认罪认罚，可以从宽处理。建议对被告人拘役一个月并处罚金。

在开庭审理中，被告人对指控的犯罪事实、罪名、证据及提出的量刑建议均无异议，并称：1.自工作厂区驾驶摩托车回家途中被查，总路程约三公里；2.二十来岁已经在老家学会驾驶摩托车，因老家是山区，大家都没有考领驾驶证的习惯，于是自己也没有考；3.因汽车驾驶证被吊销，目前家庭作坊的送货全靠司机，生意成本增加。

在一般人看来，本案既不疑难，也不重大，只是一起再简单不过的一起普通刑事案件，且被告人本人也认罪认罚。即使不采纳公诉方的量刑建议，对被告人判处缓刑或者定罪免处，公诉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被告人也一定比较满意，且社会各方面恐怕也都没有什么意见。而判决认定无罪，公诉方肯定是有意见的，案件承办法官还必须要费心劳神地去说明被告人的行为仅是错而不是罪的缘由。如此判决，恐怕其他法官同事也未必认可，因为类似的案件都是判决有罪的，你今天如此判决不就是等于认为我们此前的判决是错了吗？法院领导也未必认可，因为此前同类案件的被告人看到这个判决会认为对自己的判决错了，自己也该是无罪的，就可能要找法院说道一下，这不是平添麻烦增加工作量吗？

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承办案件的万选才法官如果采纳公诉方的量刑建议判决或者判处被告人缓刑或者定罪免处，该案也一定不会被认定为错案，他自己也省去不少事。如果他首先考虑自己的话，考虑关系的话，他就不会判被告人无罪。但是，他一定没有考虑关系问题，至少是一定没有首先考虑关系问题，不是考虑自己要去费心劳神，他首先看考虑的是本案在法律上是不是构成了犯罪，考虑法官的职责就是坚决依照法律裁判。他也会考虑到如果公诉方抗诉，本案可能被改判，那么，他的这个判决就会被认定为错案。如此，他费心劳神的案件，既影响了关系，又要在工作上承担一定责任，在其工作业绩上会有减分的。但是，他仍然坚持自己对法律的理解进行裁判，坚持“法律是法官的唯一上级”的“法律至上”信念，有此信念就不会选择对自己最为保险和省事的做法去裁判。这应当是一个法官一个法律裁判者和执行者最为可贵的品质。一个“伟大的判决”只有具备这样可贵品质的人才可以做得出来。这是其一。

其二，“伟大的判决”法官所具备的深厚的法律素养。一个正确裁判的作出，必须是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的，既要正确认定事实，又要正确适用法律。而无论是正确认定事实也好，正确适用法律也好，都绝非是简单易行的问题。仅就正确适用法律来说，四百多年前，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英格兰大法官说给国王的一段话：“……涉及臣民的生命、继承权、财产等的案件并不是按天赋理性来决断的，而是按人为理性和法律判决的。法律是一门艺术，它需要经过长时期的学习和实践才能掌握，在未达到这一水平前，任何人都不能从事案件的审判工作”（参见《北大法律信息网》2021年5月30日郑天玲文：国王与法官）。这段话至今被人们奉为圭臬，这个“伟大的判决”不过是又一次印证罢了。

一个错误的判决或者是不那么正确的判决，说到底都可以找出其法律适用中存在的问题。我们就被人们广为诟病的“机械裁判”来说即是一种比较明显的情况。按“机械裁判”的做法，本案被告人醉酒驾驶，既有达到醉酒驾驶的血液检测证据，也有在道路上行驶的证据，且被告人本人也认罪认罚，对照法律条文，也完全是可以对号入座，认定构成危险驾驶罪的。事实上许多犯罪也就是这样被认定的。但近年来，不少案件，像天津赵春华持枪案、内蒙古农民王力军收购玉米案等司法案例显示，近年司法裁判者逐步摒弃“机械裁判”的思维方式，开始重视规范文本背后的价值和意义。而这个“伟大的判决”就没有“机械裁判”，在考虑法律条文的同时，更考虑到条文背后的价值和意义，考虑到刑法总则的规定，考虑到犯罪的本质是社会危害性，考虑到刑法的谦抑性原则和精神，等等。在判决书中有多处根据事实、危害等精到的论述，这里照录如下：

“对本案被告人是否作有罪判决，得充分考虑以下因素：一是刑法观念上的。刑法的谦抑性原则，不要轻易给人贴上罪犯的标签，也唯有如此，才会让人对法律心存敬畏，不至于对罪犯产生同情。”

“立法之所以将醉驾纳入刑法规制，是因为醉驾对公共安全构成潜在威胁，属于危险犯。对于醉酒这种抽象的危险，如果有证据证明或者基于常识判断，没有危险或者基本没有危险，就不该定罪或者没有必要定罪。”

“醉酒驾驶潜在危险性大小，取决于醉酒的程度、机动车的种类、行车的速度、行驶的路段和时间点等。虽然立法上并没有做具体区分，只有一个简单的酒精含量和统一的‘机动车’规定，但司法解释或办案实务都会做或多或少的区别对待。因为一般而言，大型汽车的危险超过小型汽车，小型汽车的危险超过摩托车。汽车的危险更多的是针对公共安全，而摩托车的危险更多的则是针对驾驶员自身，这从当年直接引发醉驾入刑讨论的几期轰动全国的醉驾机动车均是汽车而不是摩托车，也可以得到一定程度上的印证。本案被告人酒精含量99.2，自工作厂区驾驶摩托车回家途中被查，总路程约三公里，时间已近深夜，路上行人稀少，难以认定其有放任危害公共安全的故意，况且也没有证据显示，被告人本次摩托车驾驶有任何异常，更没有发生交通事故。由此可以判定，被告人并未达到足以影响其驾驶能力的醉酒状态，故其行为的社会危险性并非达到需要动用刑法来规制的程度。”

判决中还有很多和上面所引用部分同样精彩并让人信服的的精到的论述和分析，这正是让人们信服该判决，称其为“伟大判决”的关键所在。也进一步印证了前辈大法官柯可的关于“按人为理性和法律判决，法律是一门艺术，它需要经过长时期的学习和实践才能掌握”的说辞。

通过笔者上面的简要分析，人们就不难得出一个“伟大的判决”的作出和产生的两个必备条件：“法律至上”信念和“深厚的法律素养”。有些比较简单的案件，作为裁判法官虽然也完全可以做到正确裁判，但由于想省事或者怕麻烦或者怕得罪人等，也就顺应了有关部门和人员的要求，作出了不那么正确的或者是错误的裁判。也有些法官其内心是秉持“法律至上”的信念裁判案件的，但由于不具备深厚的法律素养，比如那些坚持“机械裁判”的法官，还认为自己就是在贯彻“法律至上”的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