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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皇帝在福建广东大力推广“普通话”缘何失败?

2016-11-28   来源:天津网    作者:李夏恩   参与人数:2265人   评论:
        


  “皇上,朝廷,主子的家:我们都是奴才。”

 

  当这句话以字正腔圆的京字京韵,从一个年老的驻防旗人的口中发出来时,坐在学堂里的大多数福建学生的反应是将其当成一个笑话,此时已经是1905年,帝国的立宪改革已经推行了3年之久,尽管朝廷设定的教育大计仍然以忠君为本,但大多数19世纪的“八零后”和“九零后”,只要稍涉时事风潮,便不难将自己定位为新时代的“国民”,对这些新晋“国民”来说,在第一堂“官话课”里听到的第一句讲词竟然是“主子”、“奴才”这些陈词滥调,自然会引起一番哄堂大笑。但很快证明,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一个叫林白水的人起而反对这种教授方法,“便捉将官里去了”——这毫无疑问是一个警告,告诫那些胆敢藐视朝廷设立的“官话课”的人将会遭到怎样的下场。

 

  设立“官话课”,实际上是晚清少数朝廷和民间能够达成一致的政策之一,很多人相信,对一个人心涣散、摇摇欲坠的帝国来说,统一的语言理应是一种很好的黏合剂,就像1903年张百熙和张之洞在《奏定学堂章程》里所提到的那样:“各国言语,全国皆归一,故同国之人,其情易洽”。包括那位被拘捕关押的林白水,也是一位官话的热切拥护者,他把他对推行官话的满腔热忱都写在他创办的《中国白话报》的发刊词里。

 

  20世纪初的中国正沉溺于一种在后来被称为“国语运动”的热潮之中,而福建学堂里的那第一堂“官话课”则成为了这场热潮中的一盆凉水。之所以如此,不仅仅因为这位旗人的教书方法陈腐老套,更是因为它唤起了一段湮没已久的不愉快的记忆。对帝国来说,这段记忆是它永远正确不败的荣光背后一抹失败的阴影,而对那些脑海深处仍然残存着这段200年前往事的民众来说,它是一个笑话。

 

  皇帝的旨意:推广“官话”

 

  “君心难测”,1728年9月5日,当36岁的许松佶跪在阶下等待皇帝问话时,心头也许会掠过这四个字。这是这名福建福州人第一次进京面圣,许并非科举正途出身,在此之前,他一直跟随父亲出门在外,为各省地方官员充当幕宾和吏胥。

 

  按照帝国铨选官员的一般政治规则,像许松佶这种由吏胥进入仕途的出身被称为“不入流”,往往受到轻视。但从御案上方俯视他的那双眼睛,却恰恰属于一位不愿循规蹈矩的君主——雍正皇帝。在他的眼中,许的短板恰恰成为了长处。在写着许松佶生平履历的引见单上,皇帝对他做出的综合评价是“中上”,他称赞许“人甚明白”,是“有出息人”。但皇帝对他做出的最有趣也值得深味的评语,却是这位福建人“不似福建人”。

 

  雍正将“不似福建人”作为一种好评可能出于两大原因:南海海盗肆虐,侵扰福建沿海,就在皇帝见许松佶的第三天,他还为海贼盗首黄万日行劫海上一案龙心震怒;另一方面,则是福建本地乡音,对深居宫中的皇帝来说,犹如群鸦乱噪,不知所云。因此许松佶虽是福建人却因为胥吏身份辗转数省失去福建特性这一点,才让皇帝倍加赞赏。所以,在称赞许松佶“不似福建人”的评语后面,皇帝接着写道:“言语亦清楚”。

 

  朝廷的意旨因为语言问题不能通过官员下达到地方,而“官民上下语言不通”的另一个弊端是地方政治将会被一群吏胥把持,皇帝认为这些吏胥会在代为传述这些闽粤官员命令时,“添饰假借,百弊丛生,而事理之贻误者多矣”。而反过来,对福建、广东两省的普通百姓来说,他们肯定也不明白皇帝派来官员的语言,从而导致“上下之情扞格不通。

 

  在皇帝自诩逻辑圆满的圣明烛照下,闽粤两省难治的病因终于找到了,那就是听不明白的语言,而治病良方也同样被皇帝发明出来,那就是在这两省推广一种“使人通晓”听得明白的语言。

 

  皇帝的谕旨意味着实现,然而皇帝提供的只是一个理念,实现的方式却需要下面的官僚机构拟定出一个具体可行的方案。对朝臣们来说,首先要确定的是究竟哪一种语言才是皇帝心目中“使人通晓”的明白语言。答案毫无疑问只有一个——“官话”。

 

  对清代人来说,“官话”指的是一种与各处土语乡音相对的通行语言,就像清代一本官话教材《正音撮要》中所解释的那样,“除各处乡谈土语、习俗侏漓不计外,其能通行者,是谓官话”,这种解释非常容易让人联想到今天中国通行各地的“普通话”,但两者之间仍然有着微妙的差别:按照官方定义,现代的“普通话”是全国通用标准语言;但清代的“官话”却具有地域性,19世纪来华的传教士马礼逊就敏锐地发现“南京的官话与北京的官话不同”,而在明清小说里,我们还能发现“广东官话”、“苏州官话”、“扬州官话”、“蓝青官话”等等,它们都被称为“官话”,但这些说着不同“官话”的人也许彼此之间都听得费劲。

 

  颁布谕旨的皇帝肯定有自己心仪的“官话”,那就是北京的“官话”。在颁布推广官话谕旨的同一年,皇帝还发布了另一道不那么引人注意的谕旨,规定鸿胪寺朝会上唱赞的序班官员,只录用“直隶、河南、山东、山西四省生员”。

 

  但皇帝和朝臣都很清楚一点,让那些距离京师万里之遥的闽粤人士各个都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绝对是一件“不可能的任务”。因此,在一番权衡考虑之下,在各部议奏的最后方案中,只提到让广东、福建人学习“官话”,但并没有具体提是哪一种“官话”。但为了使皇帝的意旨不致成为一纸空文,朝臣特意拟定了具体的惩治办法,学习官话以八年为限,不然将停止闽粤两省的科举考试。对帝国统治下的读书人来说,没有哪种惩罚比停止科举考试更重的刑罚,这等于是中断了这些人向上流动的唯一通道,对1728年的福建、广东士子来说,“官话”真的实至名归,与做官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在执行皇帝意旨方面,地方永远比朝廷提出的要求更加急进。上谕颁布后的一年时间里,福建各地就先后“奉文设立”了名为“正音”的书馆和书院110所,平均每个县都有一所。而广东更是走在这场钦定官话运动的前列,在每个城乡都设立社学“以训官音”,仅仅在南海县这样的社学就达到112所,番禹县也有47所,“他府州县名目尤繁”,根据一位学者的大致统计,整个广东省有2000所以上的正音社学在一两年内雨后春笋般新鲜出炉。

 

  官话运动如潮水般汹涌而来,迅速淹没了福建、广东两省,并且根据朝廷“通行凡有乡音之省,一体遵行”的议奏,这股洪流大有从闽粤向各地泛滥的趋势,在皇帝绝对意旨的推动下,似乎没有哪种力量可以阻挡这场运动蔓延全国。但仅仅上谕颁布的四年后,一名官员就以特殊的方式发出了异议的声音。

[责任编辑:华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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